9月27日,国家卫生健康委、中央政法委、中央网信办、公安部等八部门联合发布《关于推进医院安全秩序管理工作的指导意见》(下文简称《指导意见》),其中的几条新规引起热议:

医院保安员数量按照不低于在岗医务人员总数的3%或者20张病床1名保安或日均门诊量3‰的标准配备;

日均门诊量5000人次以上或者床位1000张以上的大型医院应当在主要出入口实施安检;

医院门卫室、各科室、重点要害部位,要安装一键式报警装置等;

医院主要负责人是本院安全秩序管理的第一责任人。

就在《指导意见》发布前6天,9月21日,福州东南眼科医院又发伤医事件,两位医生被患者刺伤,其中一位医生伤及颈部静脉和气管。

据不完全统计,最近 10 年间,媒体报道过 295 起伤医事件,362 名医护人员受伤。发生在三级医院的暴力伤医事件最常见,占 67.6%;二级医院发生 69 例,占 23.8%;一级医院发生 12 例,占 4.1%。

为他人抱薪者,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。暴力伤医杀医事件,屡屡冲击社会底线,刺激着医患的神经,若任由其蔓延,不但会让医护失去安全感,还会影响患者的正常治疗秩序,造成恶性循环。新规又将带来哪些改变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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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患者刺刀下死里逃生的医生


赵立众医生是杀医事件的幸存者。

2012年4月13日10时,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耳鼻喉科主任医师邢志敏正在诊室出诊,52岁的患者吕福克进来,从拎包里抽出一把刀,刺向邢志敏的脖颈,然后夺门而逃。

当晚19时30分,吕福克在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再次上演凶案,副主任医师赵立众被刺,同样是右侧颈部重伤,软组织、血管、神经和椎体等受损。

被抓时,吕福克的包里还搜出 3 把刀,警方在他家里搜出了一些有关颈动脉位置、失血可致死亡的临床医学知识的资料,「他扎脖子就是试图一刀毙命」,赵立众回忆。

「急诊科经常会出现黑社会打架斗殴受伤之后来就诊的情况,有些人在医院不听话、不交钱,甚至威胁医生。我们医院急诊科几乎每个医务人员都挨过打,之前我被打过,也差点被砍。黑社会拿刀砍过来,我躲过去了,铝合金门窗被砍了一个口子。但即便这样,我们也没有拒绝病人的权利。即便他前一天把你打了,第二天来看,你还得照样给他看病。」赵立众说。

经历过那场杀医事件后,赵立众住了 40 天院,出院后在家休息了 3 个月,医院补偿了他一万块钱。他不再值夜班,他有了后遗症:害怕身后有人,他一定要将病人和家属置于自己视线之内。

事发两年后,他主动调离急诊科,「感觉安全多了」。现任北京航天总医院健康管理中心副主任的赵立众,多年来一直呼吁彻底推进医改、依法处理肇事者、推行医院暴力零容忍。

「医院里的保安没有执法权,有警察在之后,就没什么人敢闹了。」赵立众对健康界说,警察入驻医院、建立警务室后,医闹现象减少了很多,近几年的医院安全秩序的法制建设大大增强,各项措施改善很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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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年来全国和多地部分关于医院安全秩序管理的相关条例规定比较

他所受益的,是公安部和国家卫健委两次向全国推广的「北京经验」。据北京市人大常委会于2021年7月15日的发布,《北京市医院安全秩序管理规定》实施一年后,执法检查组回访,从医务人员按下一键报警按钮后,医院安保人员、警务室警务人员到达现场,仅需50秒。

北京市公安局内保局医疗大队大队长王亚林在7月受访时表示,目前北京市二级以上医院已经设立警务室的有279家,总建设率90.6%,配备629名专职警力。一年来,全市涉医违法犯罪案件发案率下降10%,其中刑事案件同比下降65%,全市没有发生恶性涉医违法犯罪。

此外,据北京市卫健委数据,全市308家二级以上医院中,279家医院按要求开展安检,一年来各医疗机构在安检中共发现限带物品数千件,主要是水果刀、剪刀、打火机等。北京市262家医院安装一键报警装置,86家医院配备了人脸识别系统,并对多次到医院无理缠闹等高风险就诊人员,安排医院安保人员陪同诊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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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医师协会医疗风险管理专业委员会常委、医事律师李惠娟告诉健康界,《指导意见》最突出的地方在于,不仅给出了宏观的安全秩序管理规则,在落实层面还首次给出了具体化、指标化的工作细则,比如要求医院保安员数量按照不低于在岗医务人员总数的3%或者20张病床1名保安或日均门诊量3‰的标准配备。

根据《2020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》,全国有800张及以上床位医院2085个,2020年末,全国医疗卫生机构床位910.1万张,若按照新规,则需配置约46万保安。

《指南意见》还要求,日均门诊量5000人次以上或床位1000张以上的大型医院设置安检。但这也有一处留白,有些医院日均门诊量不到5000人次,是不是就可以不设置安检?

「如果在设置安检上,各家医院不能形成统一,会不会激怒一些不讲理的人?这样处理不好反而可能会反弹,甚至变本加厉。」15年前,李惠娟是对设置安检持反对意见的一批人之一,当时的她认为,设置安检反映出医患关系极不和谐。

但后来一次次血淋淋的伤医事件,让她不得不接受这种做法,医患关系已经恶劣到来不及采取疏导的办法,只得先堵,之后再慢慢改善。

「我觉得安检没有完全落实。对这些措施能不能落实到位,哪个部门来监管,还没有明确。有些医院确实是设置了安检门,但很多时候人进进出出,警报器响不停,也没有去检查。」赵立众认为,好的措施不能没有监督执行,应该要把这些措施跟医院责任人、政府相关层面责任人每年的考核直接挂钩,假如出了安全事故,应该要对责任人一票否决。


将安全管理纳入医院领导考核中

李惠娟经常去各家医院做讲座,她发现,有些管理人员缺乏防范意识。她曾向多家医院的院长询问医院是否有医院购买防护设备,绝大多数的回复都是拒绝,「一是没有钱,二是有钱也不能买,我买了好像我们这有恶性的土壤,就像我没管好医院一样。」

过去,医护随时有被害的风险,但院方却不用被追责,这使得医护与院方存在矛盾。在医院内部管理上,医务人员会更倾向于设置安检,但医院管理人员出于人力、物力成本、管理难度的考虑,可能会更为保守。李惠娟表示,「医护人员和领导的思维不同,所以一直有声音说,要将医院安全管理纳入到管理人员的升迁考核中。」

「医院安全是疏与堵的关系,现在是强调堵。」李惠娟认为,这次《指导意见》跟以往相比,「没有本质的差异,措施有效性存疑,不敢抱有更高的期待」。既往也强调警务室的作用,可是在既往实际运行当中真正达到警务室参与的程度,往往已经酿成了严重级别的事故,警察的日常巡逻有威慑的作用,但对于真正的恶性极端事件,警务室能达到的效果可能甚微。

李惠娟长期在医院一线,她的感受是医疗机构、公安、政法、宣传部门和基层政府的联动和协助作用没有形成。她前一段时间接触过一个患有脑外伤的病人,在治好病后,需要等待6个月回来进行修补手术,但病人的家人都不管他,前三个月他没地方可去,就一直赖在医院不走。李惠娟给病人所在的当地政府打了很多通电话,都在推诿,说这个事情不归他们管。

「家人不管,政府不管,这种被所有人遗弃的人,最容易报复社会,他还了解医院内部的情况,如果医护人员稍微言辞不周到,他就可能挥刀伤人了。」李惠娟说。

最后,这名患者只能由最不该管的医院来管。在李惠娟看来,这名患者占用了紧急病人的床位,护士得每天自掏腰包给他买饭,在休息时间照顾他。最后,经过几个月协调,通过别的途径,才解决了这件事。

杜绝伤医杀医事件 前路漫漫

「亮点在于联合发布的八部委中包含了网信办,这是既往没有的,这说明了国家将对医疗事故、医务人员的网络造谣和网络暴力,纳入了医院安全秩序管理的工作范畴中。」李惠娟这么评价《指导意见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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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网络舆论从最初的『杀医杀的好』,到后来有人借医患间医疗信息掌握的不对称,四处宣扬医生是强者,患者是弱者,人为的制造医患之间的不信任,有的人将一些局部的问题放大,简单的问题复杂化,甚至无中生有。」李惠娟表示。

她希望,网信办参与后,国家能在现实层面和网络虚拟层面,都对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形成一个全方位的系统性保护。

在技防上,《指导意见》首次提出要智慧安防,要求医院进一步加强医院和公安机关数据共享,实现智能治理深度应用,构建医院及周边全域覆盖的安防合成化体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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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些省市已经行动起来,不仅推行安检制度,也在加强智慧安防建设。乐清市和宁波市卫生健康部门先后下发了《大型医院安防系统建设项目实施方案》,均要求到2021年11月底前,三级公立医院安防系统建设达标率要达到100%,安检覆盖率100%;二级公立医院2022年年底实现安防建设率100%、安检覆盖率100%。

李惠娟认为,从源头上说,最终还是要改善医患关系,取得更多的社会信任,这是一个长期的工作。

将心比心,医生不妨多一些耐心,患者也得多一些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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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健康界